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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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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頭看了一眼特殊的重華宮,這個獨一無二的二層宮殿靜靜矗立在那裏,明明已經修葺一新,那種陳舊和暮色依舊撲面而來。

巫熒心從明媚的草原而來,卻直入暮色深深的長信後宮,這種反差,也不知她什麽時候能適應。

“你說,她真的做過那些事嗎?”舒清嫵問。

其實巫熒心看起來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,她身上有一股特有的冷漠,那種冷漠隔絕了所有人,舒清嫵總覺得她跟傳聞裏的略有不同。

怎麽說呢,她的冷漠是對著所有人的,似乎並非只針對自己遠嫁大齊這件事。

從骨子裏,巫熒心就不是個熱絡的人。

淩雅柔卻道:“是與不是,其實沒有多重要,我們只需要知道我們是異族,是兩國之人,身份和立場天然不同,這就足夠了。”

她垂下眼眸,淡淡道:“如果可以和平共處,就和平共處,如果不能,就爭個你死我活。你要知道,我們永遠成不了朋友。”

淩雅柔從小在邊關長大,看多了邊關將領的浴血奮戰,滿目竟是士兵們守家衛國的付出。在她心裏,異族就是異族,沒有任何可以改變。

舒清嫵點點頭:“你說的對。”

淩雅柔目光飄遠: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”

兩人如此說了會兒話,步輦就在長春宮門口分道揚鑣。張采荷倒是一直跟在舒清嫵身後,卻全程一句話都沒有。

她就這麽悶悶的,舒清嫵也不理她,有些事誰勸都不成,總得自己想!開才是。

這一日因著早上起得早,中午舒清嫵多睡了半個時辰,下午才精神一些。

她領著宮人去禦花園摘桃花,待摘滿兩筐之後就回景玉宮,自己按著舊時的方子一點一點熬制桃花醬。

北方的春日來得比南方要遲許多,家裏的桃花醬都吃完了,禦花園的晚桃才陸續綻放。

那是一種清清淺淺的味道,不刺鼻,也不微弱,恰到好處的香甜飄散在院中,讓宮人們都露出向往的表情。

這才是春日的味道。

舒清嫵手裏捏著一把小圓扇,有一下沒一下扇著火,讓小爐子裏面的炭火忽明忽暗。

周嫻寧坐在舒清嫵身邊,正在仔細看另一道方子。

舒清嫵點點頭,卻有些漫不經心,她盯著陶鍋裏咕嘟冒泡的桃花醬,道:“你覺得巫熒心是個什麽樣的人?”

周嫻寧知道她在擔心什麽,想了想邊說:“見此一面倒是瞧不出多少,不過臣以為現在重華宮不說固若金湯也有那麽幾分仿佛,若是賢妃娘娘真想動手,她自己一定是不成的。娘娘且也不用那麽操心,日子還長著呢,若是賢妃娘娘剛一入宮就等不及要動手,那她才跟傳聞天差地別。”

這倒是實話。

周嫻寧也在宮裏混了這麽多年頭,如今已經過了出宮的年歲,看人還是很準的。

之前聽聞得巫熒心過去,若是真的,可以看出巫熒心是個很能隱忍的人,若非如此,最後絕對不能成事,她弟弟最後也成不了唯一的勝利者。

舒清嫵不知為何是她嫁來大齊,但可以肯定,她應當不是個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。

既然如此,她就絕對不會毛躁出手。

想通這一些,舒清嫵長舒口氣,她看向周嫻寧:“你比以前沈穩多了,很好。”

周嫻寧抿嘴笑笑,大抵是很喜歡被舒清嫵誇讚,臉上略有的泛紅,竟是頗有些不好意思。

“這都是臣應當做的,娘娘以後要管的事太多,不能事事都讓娘娘自己操心,”周嫻寧一本正經道,“咱們要是做得更好一些,娘娘就能省事許多,這才是臣的本分。”

舒清嫵心裏!裏一陣溫暖。

在她看不見的地方,這幾個姑娘都以各自的方式努力,她們的這種貼心和努力,讓舒清嫵頗為感動。

她們所有人,都想讓景玉宮如同家一般,大家齊心協力過好日子。

舒清嫵伸手拍了拍她的頭:“你們都很好,咱們景玉宮也會更好。”

這裏面放了柑橘、佛手、黃糖和蜂蜜,跟家裏的做法一模一樣,舒清嫵用小銀勺取了一勺嘗了嘗,除了桃花香氣沒那麽濃郁,其他分毫不差。

舒清嫵道:“就照這個方子做,明日再去與禦花園采兩筐桃花,咱們就能吃整整一個夏日。”

周嫻寧就說:“好,小宮人們也很喜歡桃花醬,夏日炎熱的時候配上牛奶冰,解暑清涼,很是宜人。”

牛奶冰就是用牛乳特地凍成的冰磚,舒清嫵一貫愛吃,禦膳房每每都會提前給她準備好,宮裏的小宮人們都能跟著娘娘沾光。

舒清嫵原以為今日蕭錦琛得一直在前朝忙,沒成想他還是回來用晚膳。

“陛下今日可午歇了?”舒清嫵問。

蕭錦琛點點頭,接過帕子擦幹凈臉上的汗,直接把外袍脫下換了一件幹凈的薄紗常服。

這季節對舒清嫵來說很舒適,對蕭錦琛來說已然有些炎熱。

不過宮人可不能叫陛下熱著,也不能讓淑妃娘娘冷到,賀啟蒼就親自站在蕭錦琛身後,給他一個人扇風去暑熱。

舒清嫵道:“今日依舊熬了酸梅湯,陛下喝一碗冰鎮的,能解暑。”

蕭錦琛一口喝完酸梅湯,道:“巫熒心那裏如何?”

舒清嫵道:“巫熒心不太會說大齊官話,只能聽懂,倒是她的貼身奴婢說得挺好,可以充當翻譯。重華宮有商素柳和霍達兩人盯著,一時間倒是能安穩。”

“嗯,今日西涼使臣特地說,他們王上沒有別的要求,只希望公主可以平安健康,能長命百歲,就可以了。”

這倒是令舒清嫵意外:“就是那個小國王?”

西涼國王是前西涼王最小的兒子,今年才十六歲,比自己的姐姐小了七八歲的年紀,沒想到還算是個有心人。

蕭錦琛點頭:“是的,也是如意的夫婿。”

舒清嫵嘆了口氣:“希望他也能善待如意。”

☆、158、第 158 章

之後兩日,宮裏倒是風平浪靜。

所有容易惹事的都老老實實在自己宮裏,舒清嫵也沒功夫管她們的閑事,自己跟宮人們在景玉宮做花露。

花露的做法其實很覆雜。

首先需要用玉泉山冷泉的水跟糖一起熬制成為糖漿,也就是釀飴為露,然後用前一年用鹽腌制的酸梅子析出的酸汁取出,和各色鮮花、佛手、香櫞的果皮一起放入陶鍋裏,經過反覆熬制,最後就可以熬成花露。

春日裏有桃花、梨花,夏日裏有茉莉、玫瑰,冬日則有秋海棠。1

這種花露配冰、奶磚、清茶、點心等都很美味,是極好的春夏配餐,舒清嫵以前也只吃宮人呈上來的,這還是第一次自己做。

當手上忙碌的時候,心就沒那麽煩,腦海裏空空如也,不用為任何事操心。

等她做好幾壇子花露之後,也到了宮宴那一日,因著今日許多命婦入宮,不算是純粹的家宴,因此舒清嫵也不能馬虎,特地選了尚宮局新呈上來的葡萄紫菱紗團花衫裙。這一身襖裙分內外兩件,裏面是極薄的素色花羅,夏日團花織繡全部都在外面的菱紗罩衣上,行走起來顯得靈巧動人。

自從營造司改良了發冠之後,這種場面舒清嫵都只戴發冠,頭上盤個圓髻便可,休息時發冠很簡單就能取下,十分方便。

今日她選的就是符合淑妃身份的翟冠。

如此一打扮,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。若說平日裏的淑妃娘娘是溫柔婉約的俏佳人,此刻的她卻成了端肅穩重的妃娘娘。

最後再在臉頰和嘴唇妝點胭脂色,今日的打扮就算結束了。

周嫻寧已經安排魏巧枝給她帶了一身新禮服,再配胭脂水粉,藥丸點心,林林總總也有兩包行李。今次跟著舒清嫵出門的是周嫻寧、雲桃跟雲霧,黃門有莊六的兩個徒弟跟著,人數倒是越來越多。

待從景玉宮出來,舒清嫵才發現今日的長信宮格外熱鬧。

小宮人們在路上行色匆匆,似乎都在忙碌。

舒清嫵就道:“今天瞧著比過年熱鬧多了。”

過年總歸是有些肅穆在裏頭,就是在百禧樓也不能胡鬧,曲目都是老篇章,從來不會唱些時興的新曲。

今日的曲目多,小宮人們就很興奮,都想著早早忙完了去禦花園偷偷聽曲。

周嫻寧就跟舒清嫵道:“一會兒開了席,宮道上就跟清場一樣,一瞬間就沒了人影。”

舒清嫵笑著說:“也!也挺好的,正巧開春,也讓孩子們都高興高興,也算是撒歡了。”

她出來的不早不晚,結果路上偏巧一個人都沒遇見,就這麽安安靜靜到了百禧樓,剛一拐入東二長街,老遠就能聽到百禧樓的嬉笑聲。

雲桃個子高,眼神也好,遙遙望過去,就跟舒清嫵道:“娘娘,前頭似乎是昭陽縣主。”

舒清嫵跟昭陽縣主在宮宴上經常聊天,雲桃平日裏不聲不響的,對這些倒是都默默看在心裏。

周嫻寧誇獎第看了她一眼,道:“雲桃倒是耳聰目明。”

雲桃就害羞地低下頭,不再多言了。

兩人這麽說了兩句,莊六的大徒弟趙貴便麻溜往前跑幾步,對昭陽縣主身邊的大姑姑說了幾句話,果然,昭陽縣主的步輦就慢下來。

舒清嫵這邊趕上來,昭陽縣主就對她擠眉弄眼:“淑妃娘娘安,快跟我說說西涼公主漂亮嗎?”

舒清嫵:“……”

“本來想跟你閑聊幾句書院的事,結果你就關心人家漂不漂亮?”舒清嫵嘆了口氣。

昭陽縣主道:“書院的事,回頭宮裏閑了我遞牌子請進宮再跟你講,現在最要緊的是公主!”

舒清嫵:“你還真是關心,公主……很漂亮,比你高也比你美。”

昭陽縣主就咯咯笑起來:“我就愛跟淑妃娘娘你聊天,真的每次都讓我心情倍兒好。”

她這一說,連盛京的土話都說出來了。

舒清嫵頗為耐心道:“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所欣賞的樣子,總歸一會兒去了百禧樓,還是要謹言慎行,她身邊的姑姑瞧著挺厲害的。”

昭陽縣主就笑瞇瞇看著她:“淑妃娘娘說話動聽,人也是菩薩心腸,真是好人。”

舒清嫵嘆了口氣:“好吧,能被縣主誇獎是好人,倒是還挺開心的。”

兩個人說了會兒話,就到了百禧樓門口,舒清嫵先下了步輦,緊接著昭陽縣主就跟了上來。

她湊到舒清嫵身邊,小聲問她:“娘娘是不是見過狀元郎?”

這一年年的恩科已經揭榜,狀元自然是三元及第的秦觀陽,榜眼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蕭錦琛把榜眼給了胡秀娘。

而探花郎自然是個年輕書生,他長得頗為俊俏,書讀得也很紮實,殿試卷子更是答得嚴謹工整,頗有些宋景耀年輕時的意味。

這一次的一甲三名都是好苗子,蕭錦琛為此還高興了許多日。

那個大殿上滿!滿口之乎者也的老貢生倒是沒有取上,也在情理之中。

一榜三甲都是年輕人,也都是蕭錦琛頗為欣賞的實幹派,不過剛一取士不能立即為官四方,現在都在翰林院當侍讀,先暫時在盛京給蕭錦琛講學。

說是給蕭錦琛講學,實際上是蕭錦琛要看他們的為官思想,是陛下在考驗官員。

因此,秦觀陽就自然留在了盛京。

昭陽縣主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腰上的荷包:“哎呀,就是聽聞這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很隨和呢,想認識認識。”

昭陽縣主想認識的人,大多數都能認識到,但她過來問舒清嫵,就有那麽些意思了。

兩個人說熟也不算熟,但舒清嫵喜歡昭陽縣主的灑脫,昭陽縣主也喜歡舒清嫵的直爽,因此每當宴會時,兩個人還能聊聊天。

但也僅此而已。

今日正巧碰到,才熱絡地聊幾句。

舒清嫵想了想,道:“本宮覺得狀元郎當是不錯,就是不知知否婚配,若是並無婚配,可否需要本宮同陛下言語幾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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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原本以為,昭陽縣主跟她如此為的是這事。

昭陽縣主卻輕聲笑了。

“哎呀,淑妃娘娘太實在了,我不過就問問罷了,”昭陽縣主垂下眼眸,“哪裏就談婚論嫁了?再說,人家還不認識咱們呢。”

舒清嫵也很認真:“若是你真有什麽想法,你就跟本宮說,本宮總能幫你搭把手的。”

兩個人不過簡單說了幾句,後面就來了許多人,舒清嫵也不好在在百禧樓外面逗留,一行人便趕緊進了百禧樓,一番見禮之後,舒清嫵就在淩雅柔身邊坐下。

淩雅柔往門口瞧了瞧:“主角還沒來,咱們這些人就先唱起大戲。”

可不是,花廳裏現在自是熱鬧非凡,宮妃太妃們,王妃郡夫人們,一個個花枝招展,都坐在一起談笑風生。

舒清嫵的目光在花廳裏一掃而過,對淩雅柔道:“太後娘娘也還未到。”

淩雅柔道:“以太後娘娘的性子,她不是最後到,也要讓公主陪著她一起來,要不怎麽風光呢?”

太後這人,宮裏倒是都很了解。

果然淩雅柔話音剛落,太後就!就領著巫熒心進了花廳,她身上穿著朱紅的大衫,頭上是金燦燦的飛鳳,臉上掛著滿滿的笑容,似乎對之前靜晨宮的事已經淡忘。

而跟在她身後的巫熒心則依舊穿著西涼的長紗,沒有更換成大齊的衫裙。

她要如何穿,蕭錦琛沒有管過,尚宮局倒也還算尊重,按著她的喜好給安排了四季份例,就讓她想如何便如何吧。

果然這兩個人一踏入花廳,所有人的目光就追隨過去。

“娘娘跟賢妃娘娘一同來,倒是一如既往的慈悲和善,”定遠侯夫人笑瞇瞇道,“能有太後娘娘這樣的婆母,也是娘娘們的福氣。”

舒清嫵:“……”

淩雅柔:“……”

巫熒心:“……什麽叫,福氣?”

巫熒心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,面對如此多的生面孔絲毫不膽怯,她也不管太後為何要領著她一同前來,一開始就只是默默站在太後身後。

只是定遠侯夫人非要上前拍馬屁,她語速快,話語之間又帶了點方言的口音,巫熒心就沒怎麽聽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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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根本就不怎麽在乎宮規,也知道這長信宮裏不可能有人罰她,於是便直接開口。

熊岑燕忙扯了扯她的袖子,對眾人道:“我們公主不通大齊官話,還請諸位見諒。”

太後倒是能鎮得住場子,她道:“就是,這孩子才來宮裏,還得學好長一段時間呢,等日子久了,就能坐在一起閑話家常。”

於是周圍的夫人們就一起恭維:“是呢是呢,娘娘就是慈悲,對娘娘們多有關照。”

大概是因為剛才巫熒心語出驚人,夫人們的目光就直接放到了舒清嫵跟淩雅柔身上。

淩雅柔立即道:“可不是!”

舒清嫵心裏罵她一句,也溫婉笑道:“太後娘娘對咱們一向關照的,本宮銘記於心。”

如此這麽恭維完,眾人才算松了口氣。

太後都來了,她們就陸續進了百禧樓中,按位份坐下。

舒清嫵跟淩雅柔坐在一起,對面巫熒心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那,看起來頗有些冷清。

不過舒清嫵耳朵尖,一下子聽到巫熒心問熊岑燕:“什麽是關照?”

舒清嫵心想:“巫熒心這兩次問話,真的是因為聽不懂嗎?”

似乎……也不是很像。

☆、159、第 159 章

今日的百禧樓可謂是熱鬧非凡。

整個盛京最富貴的女人們齊聚一堂,每個人都是花枝招展,錦衣高髻,自有一派大齊繁榮景象。

主位之上,太後依舊穩坐其間。

在太後的右手邊是淑太妃、賢太妃和巫熒心,左手邊是舒清嫵、淩雅柔與張采荷,一邊三個人,位置剛剛好。

淑太妃剛一坐下,就對太後道:“何妹妹近來已經水米不進,三公主也不方便再出來,臣妾便讓大公主和二公主在慈和宮陪著她,怕她一個人出來害怕。”

三公主畢竟年紀還小,今年才三歲,母妃病成這樣,自然不能出來參加宴會。

太後點點頭,頗為無奈嘆了口氣:“她年紀最小,沒想到卻是她先病了。”

淑太妃垂下眼眸沒再多言,賢太妃也說:“誰說不是呢。”

太妃們在臺上說著私房話,命婦們在臺下也是竊竊私語,昭陽縣主坐得離主位有些遠,她時不時跟身邊的夫人們聊天,手裏捏著胭脂紅酒盞,瞇著眼淺淺抿了一口。

她的目光,就那麽放肆地盯在巫熒心身上。

百禧樓裏人很多,此刻也很熱鬧,絲竹聲、歌舞聲錯落有致,讓人仿佛置身於市集裏,分不清人聲與時間。

昭陽縣主其實離巫熒心很遠,若是常人肯定感受不到她的目光,但在昭陽縣主迷離的目光中,巫熒心突然擡起頭,想她臉上輕輕瞥了一眼。

昭陽縣主突然笑了。

她茍著唇角,舉杯示意,自己則一飲而盡。

巫熒心沒有理她,她收回了視線,繼續面無表情盯著身前的膳桌。

今日為了照顧她,她的膳桌上擺放的大多都是西涼的特色膳食,有散著麥子香氣的圓烤饃,有土豆青椒燉雞,還有扯面和香氣四溢的烤肉。

烤肉的種類很多,有羊排、羊肉、牛裏脊、雞翅等,總歸與在王庭時也是相仿佛的,除此之外,別的宮妃命婦桌上擺的都是果酒和酸梅湯,她桌上的則是熱奶茶。

巫熒心捏起筷子,分外別扭地夾了一塊烤羊排,入嘴是恰到好處的辛辣和異香,熟悉的滋味在唇齒間炸開,一下子就把她帶回了家中王帳裏。

巫熒心垂下眼眸,慢條斯理用著桌上的膳食,全程一言不發。

在她身邊,太後跟兩位太妃倒是有說有笑,譚淑慧帶來的陰霾似乎已經散去,淑太妃此刻也是笑容滿面,她輕聲細語跟太後說著話,每每逗得太後開懷大笑。!。

淑太妃便是依舊略有病容,此刻也瞧著好上不少。

舒清嫵跟淩雅柔在對面坐著,冷眼旁觀,兩個人都沒摻合進去。

淩雅柔就對舒清嫵說:“淑太妃真的那麽有底氣嗎?”

對於譚淑慧的指控,不知道為何淩雅柔竟是有些信了,再說淑太妃這個人她總是看著很別扭,對方明明笑臉迎人,可就是不覺她得有多好的脾氣。

突然被人栽贓陷害,若是無辜者肯定要氣憤,若是主事者肯定要心虛,可這兩種情緒淑太妃身上統統沒有,她現在正笑意盈盈跟太後說話,十分的氣定神閑。

她很篤定自己做的任何事情都沒有證據,便是譚淑慧喊破喉嚨,慎刑司反覆查了,也抓不到她任何把柄。

她可跟年輕不懂事的譚淑慧不同,她在宮裏這麽多年早就已經練就出常人所沒有的本領,做事細致又謹慎,決計不會被人拉下馬。

這種人,真的很難會被人抓住把柄。

所以,她才如此氣定神閑,才如此淡然處之。

她恐怕心裏還在得意,你們這些人看不慣我,就是知道是我而為又怎麽樣?一沒真憑實據,二有太後相護,三有家世出身,她一定可以笑到最後。

所以,便是知道對面的倆個宮妃看著自己,淑太妃也笑得頗為歡暢。

同她相比,賢太妃倒是話不多,她偶爾才跟巫熒心客氣幾句,但巫熒心也不過是冷著臉點頭,基本上都是熊岑燕在回答賢太妃的問話。

舒清嫵收回目光,她對淩雅柔道:“她不止是有底氣,她還有決心。”

淩雅柔就覺得有些不舒服,不過她也明白,淑太妃這事舒清嫵知曉,那麽蕭錦琛一定也會知曉,不管如何,陛下一定早有防備,她們倒是不用怕淑太妃。

“只能如此了,”淩雅柔嘆了口氣,“也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的人。”

兩個人話說得隱蔽,讓人聽不太明白,但她們心裏都懂,淑太妃屹立宮中二十年之久,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傾頹,她又怎麽可能讓人白白看笑話?

一說起這事,淩雅柔也覺得不痛快,她趕緊抿了兩口青梅釀,這才覺得舒坦了。

宴席開始之後先是兩曲歌舞,不多時歌舞聲歇,百禧樓對面的西樓裏傳來鑼鼓聲,折子戲鏡花緣開始咿咿呀呀唱起。

巫熒心似乎沒看過折子戲,她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過去,就連手裏的筷子也放回桌上,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看著戲樓。

! 熊岑燕便是會說大齊官話,也實在聽不懂唱詞,她只能撿偶爾聽懂的只字片語給巫熒心翻譯,巫熒心也沒什麽其他的表示。

因為是當下時興的新戲,大多數命婦宮妃都看過去,百禧樓一下子就安靜下來,再無剛才的喧鬧嘈雜。

就在這時,宮人們迅速進來,陸續呈上禦膳房新出爐的菜肴。

半場時呈上來的是糖醋魚,這道菜現做現吃才酥脆爽口,時間久了就會冷硬,禦膳房這一次倒是很下工夫,沒成想時機不好。

舒清嫵對折子戲可有可無,倒是眼前這一道糖醋魚吸引了舒清嫵的目光,她便也沒怎麽去看戲,一門心思品嘗新作的菜肴。

就在這時,舒清嫵發現一個身穿管事姑姑青灰官服的中年女人端著菜往主桌來,她手裏捧著的也是糖醋魚,只不過不知為何最後才呈給淑太妃。

舒清嫵原本不是很在意,可是在對方動作之間,舒清嫵突然看到了她的手。

她手上一丁點皺紋和褶皺都無,仿佛從來沒幹過重活,也似乎跟她頭上黑白夾雜的白發全不相符。

舒清嫵心中一緊,她突然想到一個人,一個絕對不可能穿成這樣出現在百禧樓的人。

然而她還來不及提醒半句,就看那個姑姑突然從袖中摸出一把剪刀,狠狠刺在淑太妃臉上。

鮮紅的血液噴湧而出,伴隨而來的,還有趙娉婷慘痛的哀嚎聲。

“啊啊啊!好痛,來人,來人!”

趙娉婷從來都沒有這麽痛過,她也從來都沒這麽大聲叫嚷過,她只覺得自己的臉破了一個大窟窿,炙熱的巖漿在她臉上奔流而出,一瞬間澆滅了她所有的理智。

她劇烈地掙紮起來,舉起酒杯就要往對方身上破去,然而對方似乎早就做好防備,那把看似很細很短的剪子就狠狠抵在她喉嚨上,一把低啞的嗓子道:“別動!”

淑太妃立即就不敢動了。

那把剪子就那麽抵在喉嚨上,她哪怕咽口口水,剪子尖都能在她皮膚上劃下一道紅很。

百禧樓一下子鴉雀無聲。

不知從什麽時候起,戲臺上的大戲也都褪去,此時樓內樓外百多號人的目光,齊齊!齊落在了淑太妃和行兇者身上。

在她身邊,賢太妃的姑姑已經把她遠遠扯開,而熊岑燕也緊緊護在巫熒心身邊,那雙淺色的眼眸死死盯著盯著行兇者,似乎只要她有別的想法立即就要當場擊斃。

而主位之上,太後已經嚇得癱軟在鳳椅上,任由元蘭芳怎麽拉都動彈不得。

舒清嫵跟淩雅柔還算冷靜,她們兩個就在淑太妃對面,仔細一看就能辨別出對方到底是誰。

舒清嫵微微嘆了口氣。

原來,譚淑慧的所有動作,她的瘋癲和控訴,都是為了這一日。

她對她說的那些話,她的所有喃喃自語,都已經有了答案。

她在用自己的方式,用最後的機會,給蕭錦琛清掃障礙,可她早就不信蕭錦琛,所以唯一的那個願望,她是親口對舒清嫵說的。

這聽起來很奇怪,卻也相當現實,與其祈求皇帝陛下稀薄的同情心,還不如引起舒清嫵的共情。

畢竟,她們其實都一樣。

舒清嫵在周嫻寧和雲桃的擁護之下緩緩起身,在她身邊的淩雅柔也跟著站起,兩人對視一眼,都沒有退縮。

淩雅柔不知道譚淑慧要做什麽,但是舒清嫵心裏肯定清楚,她只要跟著舒清嫵就不會有錯。

而此刻的舒清嫵,心裏卻分外清明。

譚淑慧的目標就是趙娉婷,所以舒清嫵跟淩雅柔只要老老實實守在太後身邊,就是最穩妥的。

果然,譚淑慧也只用剪子架在趙娉婷脖子上,對太後冷冷一笑:“太後娘娘,之前臣妾跟您稟報的事,看起來您並未相信。”

太後此時已經嚇得失去神智。

她這輩子沒見過這種場面,這會兒渾身都癱軟了,整個人如同一塊黃泥一般癱坐在鳳椅上,她呆呆看著譚淑慧,似乎根本就沒明白她在說什麽。

譚淑慧臉上還有著剛才刺傷趙娉婷的鮮紅血跡,她自顧自撩起臉前淩亂的發絲,對太後勾唇一笑:“娘娘不認識臣妾了?”

“你!”太後失聲哀嚎,“你是譚美人!”

譚淑慧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,她甜甜一笑:“是啊娘娘,是臣妾呢,今日這麽好的日子,臣妾當然要來看你。”

太後渾身都顫抖起來。

譚淑慧又問:“太後娘娘,想不想臣妾?”

☆、160、第 160 章

太後想不想她舒清嫵不知道,但淑太妃肯定是不想她的。

她突然出現這麽一鬧,整個百禧樓裏安靜非常,膽子小的大多都已經嚇傻在自己的位置上,膽子大的很多都已經跑出去,百禧樓外倒是一下子就熱鬧起來。

她們倒還挺知道差別,在百禧樓裏時都沒有叫嚷。

在一片熱鬧中,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譚淑慧依舊一臉淡然。

她已經超然物外,不顧生死,所以也沒什麽值得她害怕或者驚詫。

譚淑慧是處變不驚,可太後卻已經嚇傻,對她的問話根本沒有任何反應。

太後腦海裏一片空白,既不明白譚淑慧為何突然作惡,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的問題,片刻之後,她才顫顫巍巍道:“譚美人,你且冷靜冷靜。”

譚淑慧冷冷一笑:“太後娘娘,臣妾已經很冷靜了。今日臣妾會來百禧樓,第一是因多日未曾給太後娘娘請安,臣妾心中有愧。第二則是為了見一見公主殿下,同公主殿下問一聲好。”

她如此說著,竟真的看向巫熒心:“公主殿下安好,臣妾是靜晨宮譚美人,公主怕是從來沒見過臣妾吧。”

巫熒心沈默地看著她,沒有往後躲閃,也沒有回答。倒是她身邊的熊岑燕似乎想要起身做些什麽,被巫熒心一把按住了胳膊。

片刻之後,巫熒心開了口:“你好。”

聲音竟然還聽好聽的,譚淑慧其實也是沒話找話,倒是沒想到她真的會回答,便也笑了:“你好,恭迎公主遠嫁大齊。”

譚淑慧跟巫熒心這一段很快過去,她回過頭,把目光重新放回到太後身上。

“太後娘娘,臣妾今日來百禧樓,第三便是要跟娘娘再次重申,淑太妃娘娘之前幾次三番暗示讓臣妾陷害同宮妃嬪,且還特地給了臣妾寒花子讓臣妾務必給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下毒,淑太妃娘娘心思歹毒,意圖謀害皇嗣宮妃,臣妾百般思量,還是決定舍棄自己讓太後知曉,可太後偏就不聽。”

太後完全沒想到她今天沖到百禧樓作惡,為的竟然是這事。

她腦中一片空白,什麽都想不起來,又似乎什麽都想明白了。

舒清嫵幾次三番想把太後拉起來,太後都巋然不動,似乎已經同鳳椅黏在一起。

太後就那麽癱坐在那,哆哆嗦嗦說:“你那是汙蔑,你沒有證據!”

如此說來,她還嫌譚淑慧不夠瘋,竟然又說:“再說你自己!己本身品行不端,你說得話旁人又怎麽信?淑太妃在宮裏恭恭敬敬二十年,她的品行有目共睹,你無端誣陷淑太妃,不管誰都不會信。”

舒清嫵簡直嘆為觀止。

太後這輩子就沒說過有理有據的話,結果這些話都在這樣的場面說出口,然而她這話倒是沒讓人覺得放心,反而讓還留在百禧樓裏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。

太後娘娘這聰慧過人的勁兒,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。

這是不把譚淑慧逼瘋不罷休吧?

舒清嫵心裏嘆氣,嘴上還是在安慰太後:“娘娘,咱們趕緊退出去吧。”

譚淑慧這麽一鬧,太後又走不了,舒清嫵跟淩雅柔也就不能離場,倒是張采荷拉著張桐非常麻利躲得遠遠的,堪堪沒出百禧樓而已。

不過太後也沒聽清身邊的妃子們到底在說什麽,她就那麽看著疼得直打哆嗦的淑太妃,下意識往舒清嫵身後躲了躲。

舒清嫵:“……”

譚淑慧看到了太後的動作,嗤笑出聲,她又用剪刀頂著趙娉婷的脖頸,對她道:“真是感天動地,你的好姐姐這麽信任你,我手裏的這把剪子可不會信任你了。怎麽辦呢淑太妃娘娘,要不你就跟太後娘娘説實話,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?是不是你指使我讓我去謀害宮妃謀害皇嗣?”

譚淑慧身上一點傷都沒有,她似乎非常的氣定神閑,跟剛才同太後談笑風生的淑太妃娘娘如出一轍。

她聲音洪亮,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能讓在場眾人聽得清清楚楚,或許是因為她說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宮廷辛秘,許多命婦們明明已經躲到了百禧樓外,卻不肯退席,都豎著耳朵往裏面聽。

宮裏這些是是非非,真是太有趣了。

拿出去都能講上個一年半載,雖然大家還是害怕,卻依舊攔不住聽新聞的心。

反正太後娘娘還在殿裏,她們似乎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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